王运超长篇小说

《  扶  贫  队  长  》

节选（之6）

县工会的金主席一行赶到村部大院时，李小云正好将一壶水烧开。李小云拿过一叠一次性纸杯正要给大家泡茶，金主席直摆手说：“茶就不用了，陈主席，我们赶紧入户走访一下吧，十一点钟我还得赶回单位给县领导汇报工作呢！”陈主席对金主席说：“县领导就是忙哦，这才下村，就惦记着要回去，我都给乡食堂打招呼了，中午在乡食堂吃完饭再走嘛，我们陆队长也才到村，你们能留下来吃饭，这不把陆队长的中午伙食也一并安排了，呵呵！”金主席还是直摆手：“真的有事呢，十一点要给县领导汇报农民工救助的事，我们赶紧入户吧。”

陈主席便不再客套，与陆队长、李小云一同陪金主席往外走。陈主席边走边介绍着：“村里的胡书记在庄子里调解一个民事纠纷呢，迟一点才能到村里，我和扶贫工作队陆队长、专干李小云陪你一起入户吧，咱们步行去庄子里，车就不要开了。”

金主席望望陆队长开口说道：“陆队长是教育局下派的，对吧？我们曾经是同行呢，我原来是大山镇中学的教师，后来调来县政府上班的。”

陆哲一边走一边在大脑里回忆，对，好像听说过金主席是大山中学调出来的，他连忙说：“金主席是我们教育系统的骄傲啊，我之前听说过你在大山中学。”

这时，李小云跟了上来，她对大家说：“金主席包保的那三户都在三队住，我们就直接去三队吧！”

“哪三户来着？”陈主席紧跟着问了一句。

“有胡学闹、胡学热、胡小光。呵呵，对吧？”金主席笑着回应道。

“胡学闹这个名字怎么这么别扭呢？容易被人记成胡闹，呵呵。”陆哲随口说了一句。

“哦，邻居们就爱叫他胡闹呢，他从小就淘气，孩子们喜欢把他叫成胡闹，后来大人也跟着叫起来，一直到现在还有人叫他胡闹呢，我也是听胡书记说的。”李小云一边介绍一边加快着脚步。

“胡学闹在上海打工，最近才回来，这两天老是缠着村里给他偷生的小孩办户口呢！”

几个人说说笑笑的就赶到胡家三队。胡家三队与乡政府仅一路之隔，几十户人家不规则地分散在马路之南。绕过两排平房从一条碎石路来到了三间红砖瓦房的房子间，房子屋门朝南，两扇对开的红漆木门向外敞开着，院子里是好久没人住的原因，都是荒草杂树。走近一看，红砖的墙体都是裂缝，明显的是危房。

金主席掏出手机，给房屋拍了两张照片后，问道：“这是哪一户？明显的危房，这要尽快解决掉。”

“都怪他自己，偷生男孩呢，在外躲了十来年，房子不破成危房才怪呢？”李小云快言快语的解释着。

陈主席用手掌拍拍墙体的裂缝说：“这就是胡学闹家，咦？早上在包子铺好像还见到他呢！”

陆哲也想起来了吃早饭时，对面那个穿米黄色夹克衫的男子就是胡学闹，他对陈主席说：“他就是胡学闹啊？不像农民，更不像贫困户，倒像是乡镇政府的工作人员呢！”

李小云指了指东边山墙上说：“要不是书记念着都姓胡的缘故，听说那些年镇计生办的吴主任带人就把这个房子拆了，你看山墙上还有砸的痕迹呢！”

金主席拍好照片后，对陈主席说：“这一户的房子得赶快解决掉，这是典型的危房。我们说的‘三保障’，第一保障就不行，没有住房保障，怎么脱贫？”

陈主席正要解释什么，从西边那个两层小楼的院子里走出一个穿米黄色克衫的男子，男子的身后跟着一个络腮胡子的中年人。陆哲认出，穿夹克衫的就是胡学闹。陆哲还没说话，李小云抢先喊了出来：“胡学闹，县工会领导来看你了！”

胡学闹往这边扫视了一眼，便往自家瓦房的门口走来，边走边说：“李专干，你们来了正好，哪位是县领导？”

李小云指了指金主席，胡学闹快步走到金主席的面前，伸出手准备和金主席握手。金主席望着胡学闹伸过来的手，短暂地犹豫了一下，迎上去轻轻地握了握。

金主席严肃地对胡学闹说：“你家这房子得赶快扒掉，这是危房，哪能住呢？”

胡学闹用手挠了挠头皮，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，说道：“领导，我早想把房子扒了，建新房多好，像胡庆学家这样，盖个两层的，大人孩子都有住了，多敞亮！可我没钱啊，可我是贫困户啊！”

金主席仍然一脸严肃地说：“就是因为你是贫困户，我们才来帮你家解决问题的！”

陈主席这时插话说：“胡学闹你在上海都打工十几年了，你挣的钱呢？起码够盖几间平房啦！”

“不瞒领导你说，我打了十几年工，可那是大上海，我笨手笨脚的又没技术，虽说一个月几千块钱，可几个孩子吃喝拉撒睡，又租房子又买衣服的，能顾住几张嘴就不容易了，哪还有存款啊？”

胡学闹先是对陈主席说，说着说着又转过头向着金主席说起来：“领导你们哪能抬举我啊！”

金主席没有理睬胡学闹，她转过头向着陈主席说：“这一户当前主要的问题是解决住房，三保障之一的住房要尽快解决掉。”

“领导，我不光是住房问题，我这破房子还可以住，起码能挡风遮雨，我关键的是小孩子上学问题，乡中心学校张校长说了，小孩户口不办好，他不能办学籍，小孩就不能上学，这教育也是需要保障的啊？”胡学闹抓住机会向领导反映着孩子上学的事。

李小云用手指了指胡学闹，说：“就你懂得还怪多，还知道教育保障呢！你知道，为了你家的事，昨天晚上，我们村里开会开到半夜，就是研究你家的事呢！这不，书记都为你家孩子上户口去派出所找人了！”

胡学闹挠了挠头皮，点点头说：“领导的关怀，我胡学闹记在心里了，我再不会违反计划生育政策了！”

“哈哈，就你嘴巧，计划生育不抓了，你才这样说，十年前你怎么不去这样说？”李小云用手又指了指胡学闹。

从胡学闹家出来后，金主席一行又来到第二户胡学热家。胡学热是胡学闹的哥哥，家里的房子不错，三间平房一个院落。胡学热正好在家，他正在用碎砖垫院子呢。

见到陈主席带一帮人进来，胡学热停下手里的活，双手拍了拍便问道：“陈主席，你又过来啦？哈哈，你是给俺送项目的吧？该不会拍个照片就走了吧？”胡学热比胡学闹矮半个头，比胡学闹显的憨厚一点，但说起话来，脑瓜子也十分灵光。

胡学热的问话把金主席一行都说的不好意思了，金主席抢在前面说：“你就是胡学热了？”胡学热一边点头一边问陈主席：“陈主席，这是上面的领导？”陈主席盯着胡学热的眼睛说：“告诉你，县里包户责任人又新调整了，这是县工会的金主席，她今后就负责你这一户的脱贫工作，你有什么困难，就直接给金主席汇报。”

“我是副主席，”金主席在一旁赶紧补充着，“这次县扶贫办把我的包户工作调整到胡家村了，今后我们就直接打交道了，你家几口人，致贫原因是什么？”

这时，李小云从随身带的提包里拿出了胡学热家的扶贫手册，递给金主席说：“这是他家的扶贫手册，他家四口人，致贫原因是缺资金、缺技术。”

金主席翻看了一下手册，向着胡学热说：“你年龄不大啊，才四十多岁，你应该想办法，找门路挣钱致富，不能光是呆在家里守着贫困啊！”

胡学热眨巴了一下眼睛，立即说：“刚刚，李小云不是说了？我家致贫原因是缺资金和技术呢，领导，你帮我带点资金，教点技术，我来想办法致富，保证能脱贫！”

陈主席在一旁用手点着胡学热说道：“就你这样，整天呆在院子里，就等来钱，等来技术了？你要自己想办法找挣钱的门路，天上哪有馅饼掉下来？”

陈主席的话将胡学热说的头上直冒汗，不过，他眼珠一转反问陈主席：“我自己能找到挣钱门路的话，那政府还派你们领导上门来干什么？那习总书记还在全国抓扶贫干什么？当初要不是陈主席你和胡书记来我家跟前跟后的罚款，我哪能成贫困户？”

胡学热的几句问话将陈主席呛得够死，也将金主席说的愣在那里。陆哲想了想，也没想出一句反驳的话。倒是李小云很快地反应了过来，她举起握紧的拳头冲着胡学热嚷道：“你讲政府派我们来做什么？派我们来先把你家定为贫困户，再想办法让你致富。你要配合我们一起想办法让你家致富脱贫，你以为当贫困户就光荣了，你以为你家孩子上学不交费、看病由政府掏钱就漂亮了？你扒一扒，全村像你这个年龄段的有几家贫困的，有几个在家游手好闲的？有几个弟兄俩都是贫困户的？”

李小云越说越生气，陆哲摆摆手制止了李小云往下说，他对站在那里被李小云嚷得有点生气的胡学热说道：“胡学热，李小云说的也对，贫困户要分析自己贫困的原因，你自己刚才说了就是缺技术、缺资金造成贫困的，那你肯定不缺劳力，你正中年，有的是劳力，靠自己挣钱致富才是本领，对不对？你说缺技术你想要什么技术？我来找人教你，你说缺资金，我们工作队帮你申请贷款，政府就是派我们来帮你致富的，这话不假，你也得主动，对吧？胡学热？”

胡学热有点不好意思起来，他谨慎地向陆哲探话：“那，能不能找个人教我种植蔬菜，我也想致富啊！我早就看中淮河湾那里一大片的田地了，我租下来十几亩，全部种菜，两年就能脱贫，也不劳什你们政府了！”

听了胡学热这样一说，金主席也高兴起来，她凑过来说：“胡学热，你这样想法是对的，好样的！陆队长说的对，我们帮你，你也要主动啊！就冲你这个想法，陆队长帮你找技术员教你技术，我来帮你联系贷款的事，你说什么时间办理吧！”

陈主席也来了兴趣，他说道：“我们就来个现场办公，陆队长送技术，金主席送资金，那我来帮胡学热租田地，湾河湾那里有我们胡家村的上百亩地呢，租个十几、二十几亩地没问题，我来做工作，就这么着，胡学热可行？你自己别打退堂鼓啊！”

胡学热一反刚才的谨慎试探态度，大大咧咧地对陈主席说：“还是共产党好，还是政府好！我胡学热是感到政府的温暖了，陈主席你们领导别骗我这个贫困户啊！你们说话可要算数啊！”

李小云始终快言快语，她听了胡学热的话，有些生气，又嚷道：“胡学热，你这不明摆着诳领导的嘛，想把领导套住去帮你致富！”

胡学热哈哈笑了起来，他面向着李小云说：“我告诉你讲，不是我诳领导，你刚才也听了，是领导先诳我的啊！”

金主席将手摆了摆，制止胡学热的话，说：“别再说笑话了，胡学热，帮你致富是我们的任务，给你想办法是我们的份内事，别什么诳不诳的！你抓紧时间把要租的地看好，我这一回去，就帮你联系贷款的事！”

“明天上午，你去镇里找我，我们一起商量一下租多少亩地，租哪几家的，我好帮你提前做工作。”陈主席也一脸严肃地对胡学热说，“以前，你违反计生政策，我们政府就该罚你，现在你贫困了，我们政府又得帮你！”

李小云赶紧插话：“这叫罚赏分明！”胡学热一个劲地点着头：“是，是，是的呢！”陆哲认真地想了一下，对胡学热说：“我下周回县里，去联系一下农村局的同学，找个技术员帮你！”

从胡学热家出来后，李小云带着大家直奔胡小光家。胡小光是胡大光的弟弟，胡大光因计划生育问题，村里没有给他家孩子上户口，他从孩子的姥姥家把户口办好了，听说花了不少钱，这让他对村干部十分的恼火，恼火后的胡大光整天在找着村干部的不是，一有情况就跑乡政府、县政府上访，胡大光的上访也让村干部们十分的恼火。

不过，这个胡小光，却与胡大光不同。胡小光一家四口人，两个孩子都上中学了，妻子李爱月因一次在家修房顶漏水时，不慎从屋脊上摔了下来，至今都不能直起腰来，全家的重担都落在胡小光一个人身上了。

金主席一行到达胡小光家院门口时，胡小光已经出发去县城打工了，他的妻子李爱月坐在手摇三轮车上晒太阳呢。当李爱月望见院门口来了一行人后，她把三轮车摇动了一下，又抬起头望着金主席一行，一脸的茫然。李爱月，圆圆的脸，大大的眼睛，眼神专注时显得特别有光芒，直到把陈主席盯得不好意思起来，才问起话：“小云，你们又来了？”李爱月认识李小云，都是一个村的，早就熟悉了。

李小云望着李爱月呵呵笑着说：“县里的金主席来看你了，金主席是才调整的包保联系人，你今后有什么困难可以给金主席多说说。”

金主席走上前去，伸手同李爱月握了握才说道：“你这是咋回事？”李爱月小声地回答道：“还不是那次为了省工钱，自己爬上房顶上修漏水呢，这不？房顶没修好，把自己的腰弄断了，早知道，就是出20倍的工钱，也找人修了，嗨，我当时哪那么想省这几个钱？”金主席同情地点点头，陈主席在一旁说起来：“李爱月，过去的事没有后悔药，现在把自己身体照顾好，把孩子培养好就行了。”

“培养孩子多亏你们政府呢！指望我家胡小光，哪能挣这么多费用？”李爱月眼睛从陈主席身上又慢慢地瞟向金主席身上，“今天，有陈主席你们政府，我培养两个孩子放心多了呢！”

几个人正围在一起说着话，胡小光的哥哥胡大光赶了过来，胡大光高高的个头，长得结结实实，闪烁不定的眼神，一副精明能干的样子，只是头发已谢顶。陈主席认识胡大光，这是乡里有名的上访户，属于乡信访办的重点联系对象，早些年，陈主席任副乡长分管信访工作时，还曾几次到市信访局去接他。陈主席早早地瞧见了胡大光，还没等胡大光开口，陈主席就喊出了声：“胡大光，今天没往县里去？”胡大光明白陈主席的意思，就故意着说：“县领导们都赶往村里扶贫了，去了也找不到人的！”金主席不明白他俩对话的意思，就问了一句：“他去找县领导？有事？”

“哪是的，胡大光去县里上访的！”李小云赶紧小声地给金主席解释，“他一有空就跑县里、市里上访，还不是混顿酒喝？”

“混顿酒喝？上访还管酒？”陆哲听不明白，转过头问李小云。

“哈哈，去劝访时，带他回乡里来，半路上请他喝二两孬酒，他就保证不上访了。不过，他的保证没用，只能临时管用。”

胡大光正走到了他们近前，胡大光冲着李小云说：“李专干，又说我坏话了吧？”

李小云笑笑没接话，胡大光盯了一眼金主席和陆哲后，又转向陈主席说：“吴涛到县信访局当局长了，嗨，只是当个副的！”陈主席呵呵一笑回答他：“说明胡大光最近表现不错，才知道吴局长，其实吴涛去信访局有两个多月了，春节后就去了呢！”

金主席听出了陈主席的话外音，抿嘴一笑，转身与李爱月拉起了家常：“孩子平时可听话？学习成绩怎么样啊？”

提到孩子，李爱月兴奋起来，她笑意盈盈地说：“可听话了，我家两个孩乖，成绩也好着呢，女孩上学期还考了全校第一名呢！”

胡大光站在院门口，探头看着院内的主房屋顶对金主席说：“领导，你是工会来的，你知道困难职工的不容易。胡小光家虽是农民，可他是农民工，农民工也是一种职工，他家自己动手修房，落下了终生残疾，政府不问她家事，哪能行？”

陆哲在一旁一直琢磨着胡小光家的困难情况，听见胡大光这样问，他对胡大光说：“不是来问他家的事了吗？你是胡小光的大哥，对吧？你这当大哥的也要多问问弟弟家的困难哦！”

胡大光没想着陆哲这样给他说话，眨巴了一下眼睛还想着如何回答，金主席忽然问了他一句：“你怎么知道我是工会的？”

“知道啊！你们前脚从胡学闹家走，我后脚就赶到了呢！这不，胡学闹说县工会来个女主席包我们队的贫困户，胡学闹还说要帮他家盖房子呢！领导，胡学闹好久不在家了，他家的房子政府都能盖，那胡小光家的房子也要盖啊，你看我这弟媳，整天坐在轮椅上，政府不给她家盖房子，她指望谁啊？”

陈主席用眼神瞧了瞧胡大光，说：“胡大光，刚才陆队长说的对，你这做哥哥的，也得问问弟弟家的困难，你带头帮胡小光家盖房子，我们都会一齐支持的！”

胡大光咧嘴一笑，他用手指着陈主席说：“陈主席，你这乡领导先耍滑头哦，我要是暴发户，我要是乡领导，胡小光家的房子我不会让他找你们领导找你们政府的。其实啊，要不是你们不给我家孩子上户口，害得我花了几万块钱从外地上了户口，我哪会这么穷？我还要找你们领导呢？我不比胡学闹家穷？我怎么不是贫困户？我要申请当贫困户去，你们不管，我就去找县信访局去！”

陈主席本来只是逗着胡大光玩笑的，听他这么一说制止他的话：“打住，打住，胡大光，你看你这点出息，还没让你帮你弟弟家呢？你就又赖向我们，算了吧，你说的你弟家房子的事，我们回去会研究的，走，我们先走，金主席还要回县里有事呢！”

王运超：安徽省作协会员，淮南市作协副主席。有作品发于《中外文艺》《安徽文学》《南方文学》《延河》《诗歌月刊》《江淮晨报》等，近年来致力于非虚构文学创作，著有长篇小说《大学生村官》《留守儿童》《第一书记》《豆腐西施》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