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家毕淑敏说：“父母在，人生尚有来处；父母去，人生只剩归途。”明天就是母亲节了，母亲离开我们整整五十天了，客居异乡的我，第一次深深地感受到内心的空落和迷茫……站在阳台，眺望远方，母亲生前的无数片段便一幕幕在眼前浮现——

母亲生于1924年10月16日，20岁时和父亲结婚。母亲一共生育9个孩子，有两个女孩因病夭折，母亲把七个孩子一手养大成人。因为父亲当时是基层干部，经常不在家，而母亲的时间大半被家务和耕种占去了，没法多照顾孩子，只好让大一点的孩子看护更小的孩子。有时因为大一点的孩子要做别的事情或是玩去了，小的孩子便把屎尿弄得到处都是，这些都让母亲感到多么痛苦而又无可奈何啊！

作者的母亲

母亲是坚韧的。母亲15岁时，外祖父因为感染伤寒，不治离世。外祖母迫于生计，经常外出做点小生意讨生活，母亲就带着两个弟弟、一个才三岁的妹妹和七岁的童养媳舅妈居家生活。几亩薄田，一群孩子，生活的艰辛难以想像，但母亲在艰难困苦前没有退缩，更没有怨天尤人，而是千方百计地协助外祖母共同撑起了这个家，而且把家里的每个孩子养大成人，这在当时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啊！

前苏联伟大的文学家高尔基说：“苦难是最好的学校。”母亲和弟妹们都没有上过学堂读过书，但苦难的生活教会了母亲生存的知识，辛勤的劳动磨炼了母亲坚韧的性格，乡邻的帮助培养了母亲善良的品质。

母亲是勤劳的。解放前，由于兵荒马乱，我祖父这一代时，家道便日渐衰落了。祖父不会营生，也不会种地，祖母身材瘦弱且多病，小叔和小姑年幼，家里水田旱地十多亩，主要靠母亲起早贪黑辛勤劳作，才勉强维持一大家子的生活。解放后，家乡建立了互助组，后来又成立了生产队，母亲总是重活难活抢着干，跟男人们拿同样的工分。听二姐说，母亲怀我时，都快临产了，母亲还坚持在田间劳动。

母亲身体高大结实，又是劳动的好手，农活样样通，也能挑水挑粪；女红样样精，还能做鞋绣花。每到冬季农闲时，母亲就夜以继日地给大人和小孩缝衣服，做鞋子，做手套……为了让家里人大年初一都能穿戴一新，母亲常常要做到大年三十的深夜。在我童年的记忆中，母亲从来都是忙碌的，农忙时吃饭都是送到田间地头的。

记得我上初中时，节假日回来，就主动帮助母亲在自留地（生产队分给的）劳动。一次，我帮母亲点豆子，我学着母亲把锹踩下去一半，再往前一推，把豆子放进缝隙中，把锹拔出来，母亲教我再重重地踩上一脚。我也很奇怪，踩得那样实，苗怎么能破土而出？母亲说，土松，豆子不容易吸收到水分和营养，豆苗破土之前遇到坚实的土壤，才能更好  地成长，就像你上学，只有踏踏实实地学，才能有好成绩。后来，每当我人生中遇到困难与坎坷，母亲的话就回响在我的耳畔……

母亲的勤劳俭朴不仅撑起了一个大家庭，也深深地影响着孩子们。我们兄弟姊妹7人，没有一个是好逸恶劳的，我们都养成了勤劳俭朴的习惯，现在每个小家庭都建设得殷实富足。

母亲是善良的。我的祖母身体不太好，祖母病痛时，母亲到处请医问药；祖母病重时，母亲在旁嘘寒问暖。看着母亲常常拖着疲惫的身体为自己端屎端尿，祖母感动得泪水涟涟。终于，才五十多岁的祖母的生命像将要熄灭的蜡烛，慢慢地变弱、变暗，临终前，祖母拉着母亲的手，把刚懂事的小姑和还在顽皮的小叔托付给母亲，希望母亲能代为抚育成人，她只能在那边保佑我母亲健健康康、平平安安。母亲含泪答应着。

我的祖父算是个落魄的公子，原不大过问家里的大事小情，祖母去世后，他便更加沉默寡言了。母亲不仅把小叔和小姑抚育成人，还先后为他们办妥了终身大事。

孩子多的家庭生活自然是艰苦的，可是由于母亲的聪明能干，日子也勉强过得下去。也许是感同身受，母亲同情贫苦的人，虽然自己不富裕，还周济和照顾比自己更穷的人。我家邻居的兄弟俩是孤儿，母亲看到他们骨瘦如柴还常常吃了上顿没有下顿，就时常把家里的饭菜送过去一些。去年，我回家乡遇见那个孤儿弟弟，他还说了许多对我母亲感激不尽的话。这不过是我所知道的母亲所做许多善事中的一件。

母亲是开明的。新中国成立后，天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，土地改革，抗美援朝，建立互助组，成立人民公社……母亲都是积极响应，主动参与。上世纪六十年代初，大哥上到高中，想要参军，保卫国家，后来二哥初中毕业，也想当兵，接受锻炼，母亲都非常支持，并鼓励他们要不断进步，他俩都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，都在部队加入了中国共产党。而当时家里最缺的就是成年的劳动力，那时当兵几乎没有什么收入。从我记事起，我家就从来没有还清过债务，往往是老的债务还未还清，又不得不再借新债，但只要孩子们走的是正道，母亲总是再苦再难都自己扛着，全力支持孩子们自己做的决定。这些，对于没有读过一天书的母亲是多么了不起的开明啊！

我和最小的弟弟赶上了最好的时代——改革开放的时代，我1980年第一次参加高考名落孙山，心犹不甘。此时家里住房破旧拥挤，债务还剩不少，妹妹弟弟还未成年，父母年岁已大，复读还要缴一笔费用……怎么办？母亲知道我的心思后，义无反顾地劝说父亲支持我的“二次革命”。皇天不负苦心人，我成功了，我成为周边十几个村庄第一个也是唯一考进大学的人，我毫不犹豫地填报了师范院校，因为上学不缴学费，还发给生活费。毕业分配时，学校分配没有合肥市的名额，我跟母亲说，想到外地城市任教，母亲又一次完全支持。每到学校放寒暑假或是节假日，我都要回到家里住一段时间，帮他们烧烧饭，洗洗碗。这时，母亲总会站在身边，讲讲她的经历，勉励我努力工作；有时天气还不算热，母亲总要拿一把芭蕉扇，站在身边，给我扇风。

斗转星移，时光荏苒。时代的列车开进了21世纪，我的家乡迎来了合肥市的大发展，2008年初，已经是耄耋之年的父母住进了现代化的生活小区，每月还能领到一笔生活费，银行还能有一些自己的存款。母亲常跟我们说：“这辈子做梦也没有想到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！”看到我们兄弟姊妹7人都有了自己的工作事业，母亲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流光，为了不给子女添麻烦，他们坚持选择独立生活。母亲的开明在我认识的人中真是少有的。

作者与母亲合影

2014年2月1日，九十岁高龄的父亲无疾而终，驾鹤西去，母亲仍然坚持独立生活。但毕竟年事已高，6年后的2020年元宵节前后，母亲的身体明显日渐衰弱了，饮食也日渐减少了。因为新冠状病毒流行，许多工厂不能开工，学校也继续放假，儿女们便无需请假，几乎所有的人都陆续回到了家里。3月19日，母亲已经不能进食，不能说话。21日17点多，远在滁州市的大孙女和大孙子赶到家后，母亲睁开眼怔怔地看了又看，不多时便安详地走了，时间定格在17点25分，母亲享年九十七岁。

我要感谢母亲，给我一个强健的身体，一个勤劳的习惯，使我从来没感到过劳累。

我要感谢母亲，教给我生活知识，勉励我努力工作，使我在工作中不断进步！

我要感谢母亲，教给我与困难作斗争的经验，培养我坚强的意志，使我能在人生大海上乘风破浪！……

写就这篇短文已是5月10日——今年的母亲节，可是，我将永不能再见她一面了！呜呼哀哉！呜呼哀哉！

我离开电脑屏幕，擦拭了一下眼睛，又站到了阳台前，抬眼眺望，阳光灿烂，白云朵朵，恍惚间，仿佛母亲就站在那远远的云端，又在对我说：“……豆苗破土之前遇到坚实的土壤，才能更好地成长……”

愿母亲安息！

（起笔于2020年5月9日，结笔于5月10日母亲节）